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补笔谈卷三_《梦溪笔谈》

  序

  予退处林下,深居绝过从。思平日与客言者,时纪一事于笔,则若有所晤言,萧然移日,所与谈者,唯笔砚而已,谓之《笔谈》。圣谟国政,及事近宫省,皆不敢私纪。

  至于系当日士大夫毁誉者,虽善亦不欲书,非止不言人恶而已。所录唯山间木荫,率意谈噱,不系人之利害者;下至闾巷之言,靡所不有。亦有得于传闻者,其间不能无缺谬。

  以之为言,则甚卑,以予为无意于言可也。

补笔谈卷三_《梦溪笔谈》

    异事

    韩魏公庆历中以资政殿学士帅淮南,一日,后园中有芍药一榦,分四岐,岐各一花,上下红,中间黄蕊间之。当时扬州芍药未有此一品,今谓之“金缠腰”者是也。公异之,开一会,欲招四客以赏之,以应四花之瑞。时王岐公为大理寺评事通,王荆公为大理评事佥判,皆召之。尚少一客,以判钤辖诸司使忘其名官最长,遂取以充数。明日早衙,钤辖者申状暴泄不至。尚少一客,命取过客历求一朝官足之,过客中无朝官,唯有陈秀公时为大理寺丞,遂合同会。至中筵,剪四花,四客各簪一枝,甚为盛集,后三十年间,四人皆为宰相。

    濒海素少士人。祥符中,廉州人梁氏卜地葬其亲,至一山中,见居人说:旬日前,有数十龟负一大龟葬于此山中。梁以谓龟神物。其葬处或是福地,与其人登山观之,乃见有邱墓之象。试发之,果得一龟死龟,梁乃迁葬他所。以龟之所穴葬其亲。其后梁生三子:立仪、立则、立贤。立则、立贤皆以进士登科。立仪尝预荐,皇祐中,侬智高平,推恩授假板官。立则值熙宁立八路选格,就二广连典十余郡,今为朝请大夫致仕,余亦识之。立仪、方则皆朝散郎,至今皆在,徙居广州。郁为士族,至今谓之“龟葬梁家”。

    龟能葬,其事已可怪,而梁氏适兴,其偶然邪,抑亦神物启之邪?

    杂志

    宋景文子京判太常日,欧阳文忠公、刁景纯同知礼院。景纯喜交游,多所过从,到局或不下马而去。一日退朝,与子京相遇,子京谓之曰:“久不辱至寺,但闻走马过门。”李邯郸献臣立谈间,戏改杜子美《赠郑广文》诗嘲之曰:“景纯过官舍,走马不曾下。忽地退朝逢,便遭官长骂。多罗四十年,偶未识磨毡。赖有王宣庆,时乞与钱。”

    叶道卿、王原叔各为一体诗,写于一幅纸上,子京于其后题六字曰:“效子美谇景纯。”

    献臣復注其下曰:“道卿著,原叔古篆,子京题篇,献臣小书”。欧阳文忠公又以子美诗书于一绫扇上。高文庄在坐曰:“今日我独无功。”乃取四公所书纸为一小帖,悬于景纯直舍而去。时西羌首领唃厮罗新归附,磨毡乃其子也。王宣庆大阉求景纯为墓志,送钱三百千,故有磨毡、王宣庆之诮。今诗帖在景纯之孙概处,扇诗在杨次公家,皆一时名流雅谑,余皆曾借观,笔迹可爱。

    禁中旧有吴道子画钟馗,其卷首有唐人题记曰:明皇开元讲武骊山,歳翠华还宫,上不怪,因痁作,将逾月。巫医殚伎,不能致良。忽一夕,梦二鬼,一大一小。其小者衣绛,犊鼻屦,一足跣,一足悬一屦,搢一大筠纸扇,窃太真紫香囊及上玉笛,绕殿而奔。其大者戴帽,衣蓝裳,袒一臂,鞹双足,乃捉其小者,刳其目,然后擘而啖之。上问大者曰:“尔何人也?”奏云:“臣钟馗氏,即武举不捷之土也。誓与陛下除天下之妖孽。”梦觉,痁若顿瘳,而体益壮。乃诏画工吴道子,告之以梦,曰:“试为朕如梦图之。”道子奉旨,恍若有睹,立笔图讫以进。上瞠视久之,抚几曰:“是卿与朕同梦耳,何肖若此哉!”道子进曰:“陛下忧劳宵旰,以衡石妨膳,而痁得犯之。果有蠲邪之物,以卫圣德。”因舞蹈,上千万歳寿。上大悦,劳之百金,批曰:“灵祇应梦,厥疾全瘳,烈士除妖,实须称奖。因图异状,颁显有司。歳暮驱除,可宜遍识。以祛邪魅,兼静妖氛。仍告天下,悉仿知委。”熙宁五年,上令画工摹搨镌板,印赐两府辅臣各一本。是歳除夜,遣入内供奉官梁楷就东西府给赐钟道之象。观此题相记,似始于开元时。

    皇祜中,金陵上元县发一家,有石志,乃宋征西将军宗悫母郑夫人墓。夫人,汉大司农郑众女也。悫有妹名钟馗。后魏有李钟馗,隋将乔钟馗、杨钟馗。然则钟馗之名,从来亦远矣,非起于开元之时。开元之时,始有此画耳。“钟馗”字亦作“钟葵”。

    故相陈岐公,有司谥荣灵。太常议之,以荣灵为甚,请谥恭。以恭易荣灵,虽差美,乃是用唐许敬宗故事,适足以为累耳。钱文僖公始谥不善,人有为之申理而改思,亦是用于頔故事;后乃易今谥。

    地理之书,古人有《飞鸟图》,不知何人所为。所谓“飞鸟”者,谓虽有四至里数,皆是循路步之,道路迂直而不常,既列为图,则里步无缘相应,故按图别量径直四至,如空中鸟飞直达,更无山川回屈之差。余尝为《守令图》,虽以二寸折百里为分率,又立準望、牙融、傍验、高下、方斜、迂直七法,以取鸟飞之数。图成,得方隅远近之实,

    始可施此法,分四至、八到为二十四至,以十二支、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八干、乾坤艮巽四卦名之。使后世图虽亡,得予此书,按二十四至以布郡县,立可成图,毫发无差矣。

    咸平末,契丹犯边,戍将王显、王继忠屯兵镇定。虏兵大至,继忠力战,为契丹所获,授以伪官,復使为将,渐见亲信。继忠乘间进说契丹,讲好朝廷,息民为万世利。

    虏母老,亦厌兵,遂纳其言。因寓书于莫守石普,使达意于朝廷,时亦未之信。明年,虏兵大下,遂至河。车驾亲征,驻跸澶渊,而继忠自虏中具奏戎主请和之意,达于行在。

    上使曹利用驰遗契丹书,与之讲平。利用至大名,时王冀公守大名,以虏方得志,疑其不情,留利用未遣。会围合不得出,朝廷不知利用所在,又募人继往,得殿前散直张皓,引见行在。皓携九歳子见曰:“臣不得虏情为报,誓死不还,愿陛下录其子。”上赐银三百两遣之。皓出澶州,为徼骑所掠,皓具言进和之意,骑乃引与俱见戎母萧及戎主。

    萧搴车帏召皓,以木横车轭上,令皓坐,与之酒食,抚劳甚厚。皓既回,闻虏欲袭我北塞,以其谋告守将周文质及李继隆、秦翰、文质等,厚备以待之。黎明,虏兵果至,迎射其大帅挞览坠马死,虏兵大溃。上復使皓申前约,及言已遣曹利用之意。皓入大名,以告王冀公,与利用俱往,和议遂定。乃改元景德。后皓为利用所轧,终于左侍禁。真宗后知之,录其先留九歳子牧为三班奉职,而累赠继忠至大同军节度使兼侍中。国史所书,本末不甚备,余得其详于张牧及王继忠之子从伾之家。蒋颖叔为河北都转运使日,復为从伾论奏,追录其功。

    前世风俗,卑者致书于所尊,尊者但批纸尾答之曰“反”,故人谓之“批反”,如官司批状、诏书批答之类。故纸尾多作“敬空”字,自谓不敢抗敌,但空纸尾以待批反耳。尊者亦自处不疑,不务过敬,前世启甚简,亦少用联幅者。后世虚文浸繁,无昔人款款之情,此风极可惜也。

    风后八阵,大将握奇,处于中军,则并中军为九军也。唐李靖以兵少难分九军,又改制六花阵,并中军为七军。余按,九军乃方法,七军乃圆法也。算术,方物八裹一,盖少阴之数,并其中为老阳;圆物六裹一,乃老阴之数,并其中为少阳。此物之定行,其数不可改易者。既为方、圆二阵,势自当如此。九军之次,李靖之后,始变古法。为前军、策前军、右虞侯军、右军、中军、右虞侯军、左军、后军、策后军。七国之次:前军、右虞候军、右军、中军、左虞侯军、左军、后军。扬奇备伏。先锋、踏白,皆在阵外;跳荡、弩手,皆在军中。

    熙宁中,使六宅使郭固等讨论九军阵法,著之为书,颁下诸帅府,副藏秘阁。固之法,九军共为一营阵,行则为阵,住则为营。以驻队绕之。若依古法,人占地二步,马四步,军中容军,队中容队,则十万人之阵,占地方十里余。天下岂有方十里之地无丘阜沟涧林木之碍者?兼九军共以一驻队为篱落,则兵不復可分,如九人共一皮,分之则死,此正孙武所谓“縻军”也。有言阵法有“面面相向,背背相承”之文,固不能解,乃使阵间土卒皆侧立,每两行为巷,令面相向而立。虽文应古说,不知士卒侧立,如何应敌?上疑其说,使余再加详定。余以谓九军当使别自为阵,虽分列左右前后,而各占地利,以驻队外向自绕,纵越沟涧林薄,不妨各自成营;金鼓一作,则卷舒合散,浑浑沦沦而不可乱;九军合为一大阵,则中分四衢,如井田法;九军皆背背相承,面面相向,四头八尾,触处为首。上以为然,亲举手曰:“譬如此五指,若共为一皮包之,则何以施用?”遂著为令,今营阵法是也。

    古人尚右:主人居左,坐客在右者,尊宾也。今人或以主人之位让客,此甚无义。

    惟天子适诸侯,升自阼阶者,主道也,非以左为尊也。《礼记》曰:“主人就东阶,客就西阶。客若降等,则就主人之阶。主人固辞,乃就西阶。”盖尝以西阶为尊,就主人阶,所以为敬也。韩信得广武君,东向坐,西向对而师事之,此尊右之实也。今惟朝廷有此礼,凡臣僚登阶奏事,皆由东阶立于御座之东;不由西者,天子无宾礼也。方外唯释门主人升堂,众宾皆立于西,惟职属及门弟子立于东,盖旧俗时有存者。

    扬州在唐时最为富盛,旧城南北十五里一百一十步,东西七里三十步,可纪者有二十四桥。最西浊河茶园桥,次东大明桥,今大明寺前。入西水门有九曲桥,今建隆寺前。

    次东正当帅牙南门,有下马桥,又东作坊桥,桥东河转向南,有洗马桥,次南桥,见在今州城北门外。又南阿师桥,周家桥,今此处为城北门。小市桥,今存。广济桥,今存。

    新桥,开明桥,今存。顾家桥,通泗桥,今存。太平桥,今存。利园桥,出南水门有万歳桥,今存。青园桥,自驿桥北河流东出,有参佐桥,今开元寺前。次东水门,今有新

    桥,非古迹也。东出有山光桥。见在今山光寺前。又自衙门下马桥直南有北三桥,中三桥,南三桥,号“九桥”,不通船,不在二十四桥之数,皆在今州城西门之外。

    士人李,忘其名,嘉祐中为舒州观察支使,能为水丹。时王荆公为通判,问其法,云:“以清水入土鼎中,其下以火然之,少日则水渐凝结如金玉,精莹骇目。”问其方,则曰:“不用一切,但调节水火之力。毫发不均,即復化去。此坎、离之粹也。”曰“日月各有进退节度。”余不得其详。推此可以求养生治病之理。如仲春之月,划木奋发,鸟兽孳乳,此定气所化也。今人于春、秋分夜半时,汲井水满大瓮中,封闭七日,发视则有水花生于瓮面,如轻冰,可采以为药;非二分时,则无。此中和之在物者。以春、秋分时吐翕咽津,存想腹胃,则有丹砂自腹中下,璀然耀日,术家以为丹药。此中和之在人者。凡变化之物,皆由此道,理穷玄化,天人无异,人自不思耳。深达此理,则养生治疾,可通神矣。

    药议

    世人用莽草,种类最多,有叶大如手掌者,有细叶者,有叶光厚坚脆可拉者,有柔软而薄者,有蔓生者,多是谬误。按《本草》:“若石南,而叶稀,无花实。”今考木若石南,信然;叶稀、无花实,亦误也。今莽草,蜀道、襄、汉、浙、江湖间山中有,枝叶稠密,团栾可爱,叶光厚而香烈;花红色,大小如杏花,六出,反卷向上,中心有新红蕊,倒垂下,满树垂动摇摇然,极可玩。襄、汉间渔人竞采以捣饭饴鱼,皆翻上,乃捞取之。南人谓之石挂。白乐天有《庐山桂》诗,其序曰:“庐山多桂树。”又曰:“手攀青桂树。”盖此木也。唐人谓之红桂,以其花红故也。李德裕《诗序》曰:“龙门敬善寺有红桂树,独秀伊川,移植郊园,众芳色沮。乃是蜀道莽草,徒得佳名耳。”

    卫公此说亦甚明。自古用此一类,仍毒鱼有验。《本草·木部》所收,不如何缘谓之草,独此未喻。

    孙思邈《千金方》人参汤,言须用流水煮,用止水则不验。人多疑流水、止水无异。

    余尝见丞相荆公喜放生,每日就市买活鱼,纵之江中,莫不洋然;唯䲡�入江中辄死。

    乃知䲡�但可居止水,则流水与止水果不同,不可不知。又鲫鱼生流水中,则背鳞白而味美;生止水中,则背鳞黑而味恶;此亦一验。《诗》所谓“岂其食鱼,必河之鲂?”

    盖流水之鱼,品流自异。

    熙宁中,阇婆国使人入贡方物,中有摩娑石二块,大如枣,黄色,微似花蕊;又无名异一块,如莲菂;皆以金函贮之。问其人:“真仿何以为验?”使人云:“摩娑石有五色,石色虽不同,皆姜黄汁磨之,汁赤如丹砂者为真。无名异,色黑如漆,水磨之,色如乳者为真。”广州市舶司依其言试之,皆验,方以上闻。世人蓄摩娑石、无名异颇多,常患不能辨真伪。小说及古方书如《炮炙论》之类亦有说者,但其言多怪诞,不近人情。天圣中,余伯父吏书新除明州,章宪太后有旨,令于舶船求此二物,内出银三百两为价,值如不足,更许于州库贴支。终任求之,竟不可得。医潘璟家有白摩娑石,色如糯米糍,磨之亦有验。璟以治中毒者,得汁栗壳许入口即瘥。

    药有用根,或用茎、叶,虽是一物,性或不同,苟未深达其理,未可妄用。如仙灵脾,《本草》用叶,南人却用根;赤箭,《本草》用根,今人反用苗。如此未知性果同否?如古人远志用根,则其苗谓之小草;泽漆之根,乃是大戟;马兜零之根,乃是独行。

    其主疗各别。推此而言,其根、苗盖有不可通者。如巴豆能利人,唯其壳能止之;甜瓜蒂能吐人,唯其肉能解人;坐掔能懵人,食其心则醒;楝根皮泻人,枝皮则吐人;邕州所贡蓝药,则蓝蛇之首,能杀人,蓝蛇之尾能解药;鸟兽之肉皆补血,其毛角鳞鬣皆破血;鹰鹯食鸟兽之肉,虽筋内皆化,而独不能化毛。如此之类多,悉是一物而性理相反如此。山茱萸能补骨髓者,取其核温涩,能秘精气,精气不泄,乃所以补骨髓;今人或削取肉用,而弃其核,大非古人之意。如此皆近穿凿,若用《本草》中主疗,中当依本说。或别有主疗改用根、茎者,自从别方。

    岭南深山中有大竹,有水甚清澈。溪涧中水皆有毒,唯此水无毒,土人陆行多饮之。

    至深冬,则凝结如玉。乃天竹黄也。王彦祖知雷州日,盛夏之官,山溪间水皆不可饮,唯剖竹取水,烹饪饮啜,皆用竹水。次年被召赴阙,冬行,求竹水,不可復得。问土人,乃知至冬则凝结,不復成水。遇夜野火烧林木为煨烬,而竹黄不灰,如火烧兽骨而轻。

    土人多于火后采拾,以供药品,不若生得者为善。

    以磁石磨针锋,则锐处常指南;亦有指北者,恐石性亦不同。如夏至鹿角解、冬至麋角解,南北相反,理应有异,未深考耳。吴人嗜河豚鱼,有遇毒者,往往杀人,可为深戒。据《本草》:“河豚味甘温,无毒,补虚,去湿气,理腰脚。”因《本草》有此说,人遂信以为无毒,食之不疑。此甚误也。《本草》所载河豚,乃今之�鱼,亦谓之鮠五回反。鱼,非人所嗜者,江浙间谓之回鱼者是也。吴人所食河豚有毒,本名侯夷鱼。《本草注》引《日华子》云:“河豚有毒,以芦根及橄榄等解之。肝有大毒。又为�鱼、吹肚鱼。”此乃是侯夷鱼,或曰胡夷鱼,非《本草》所载河豚也。引以为注,大误矣。《日华子》称:“又名�鱼。”此却非也,盖差互解之耳。规鱼浙东人所呼,又有生海中者,腹上有刺,名海规。吹肚鱼南人通言之,以其腹胀如吹也。南人捕河豚法:截流为栅,待群鱼大下之时,小拔去栅,

    使随流而下,日莫猥至,自相排蹙,或触栅,则怒而腹鼓,浮于水上,渔人乃接取之。

    零陵香,本名蕙,古之兰蕙是也,又名薰。《左传》曰:“一薰一莸,十年尚犹有臭。”即此草也。唐人谓之铃铃香,亦谓之铃子香,谓花倒悬枝间如小铃也。至今京师人买零陵香,须择有铃子者。铃子,乃其花也。此本鄙语,文士以湖南零陵郡。遂附会名之。后人又收入《本草》,殊不知《本草正经》自有薰草条,又名蕙草,注释甚明。

    南方处处有,《本草》附会其名,言出零陵郡,亦非也。

    药中有用芦根及苇子、苇叶者。荒、苇之类,凡有十数多种,芦、苇、葭、菼、疎、萑、葸、息理反。华之类皆是也。名字错乱,人莫能分。或疑芦似苇而小,则癊非苇也。

    今人云:“葭一名华。”郭璞云:“癊似苇,是一物。”按《尔雅》云:“菼、疎”,“苇、芦”,盖一物也。名字虽多,会之则是两种耳。今世俗只有芦与荻两名。按《诗疏》亦将葭、菶等众名判为二物,曰:“此物初生为菶,长大为,成则名为萑。初生为葭,长大为芦,成则名为苇。”故先儒释为萑,释葭为苇。余今详诸家所释葭、芦、苇,皆芦也;则菼、疎、萑,自当是荻耳。《诗》云:“葭菼揭揭。”则葭,芦也;菼荻也。

    又曰“萑苇”,则萑,荻也;苇,芦也。连文言之,明非一物。又《诗释文》云:“疎,江东人呼之为乌蓲。”今吴中乌蓲草,乃荻属也。则萑、疎为荻明矣。然《召南》:

    “彼茁者葭。”谓之初生可也。《秦风》曰:“兼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”则散文言之,霜降之时亦得谓之葭,不必初生,若对文须分大小之名耳。荻芽似竹笋,味甘脆,可食;茎脆,可曲如钩,作马鞭节;花嫩时紫,脆则白,如散丝;叶色重,狭长而白脊。一类小者,可为曲薄,其馀唯堪供爨耳。芦芽味稍甜,作蔬尤美;茎直;花穗生,如孤尾,褐色;叶阔大而色浅;此堪作障席、筐筥、织壁、绞绳杂用,以其柔韧且直故也。今药中所用芦根、苇子、苇叶,以此证之,芦、苇乃是一物,皆当用芦,无用荻理。

    扶栘,即白杨也。《本草》有白杨,又的扶栘。扶栘一条,本出陈藏器《本草》,盖藏器不知扶栘便是白杨,乃重出之。扶栘亦谓之蒲栘,《诗疏》曰:“白杨,蒲栘是也。”至今越中人谓白杨只谓之蒲栘。藏器又引《诗》云:“棠棣之华,偏其反而。”

    又引郑注云:“棠棣,栘也。亦名栘杨。”此又误也。《论语》乃引逸《诗》:“唐棣之华,偏其反而。”此自是白栘,小木,比郁李稍大,此非蒲栘也。蒲栘乃乔木耳。木只有棠棣,有唐棣,无棠。《尔雅》云:“棠棣,棣也。唐棣,栘也。”常棣,即《小雅》所谓“常棣之华,鄂不韡韡”者;唐棣即《论语》所谓“唐棣之华,偏其反而”者。

    常棣今人谓之郁李。《豳诗》云:“六月食郁及癋。”注云:“郁,棣属,即白栘也。”

    以其似棣,故曰棣属。又谓之车下李,又谓之唐棣,即郁李也。郁、蹷同音。注谓之蹷迒,盖其实似蹷,蹷即含桃也。《晋宫阁铭》曰:“华林园中有车下李三百一十四株,迒李一株。”车下李,即郁也,唐棣也,白栘也;迒李,即郁李也,迒也,常棣也;与蒲栘全无交涉。《本草》续添“郁李一名车下李”,此亦误也。《晋宫阁铭》引华林园所种车下李与迒李,自是二物。常棣字或作棠棣,亦误耳。今小木中却有棣棠,叶似棣,黄花绿茎而无实,人家亭槛中多种之。

    杜若即今之高良姜,后人不识,又别出高良姜条,如赤箭再出天麻条,天名精再也地崧条,灯笼草再也苦条,如此之类极多。或因主疗不同,盖古人所书主疗,皆多未尽,后人用久,渐见其功,主疗浸广。诸药例皆如此,岂独杜若也。后人又取高良姜中小者为杜若,正如用天麻、芦头为赤箭也。又有用北地山姜为杜若者。杜若,古人以为香草,

    北地山姜,何尝有香?高良姜花成穗,芳华可爱,土人用盐梅汁淹以为菹,南人亦谓之山姜花,又曰豆蔻花。《本草图经》云:“杜若苗似山姜,花黄赤,子赤色,大如棘子,中似豆蔻,出峡山、岭南北。”正是高良姜,其子乃红蔻也,骚人比之兰、芷。然药品中名实错乱者至多,人人自主一说,亦莫能坚决。不患多记,以广异同。

    钩吻,《本草》“一名野葛”,主疗甚多。注释者多端:或云可入药用;或云有大毒,食之杀人。余尝到闽中,土人以野葛毒人及自杀。或误食者,但半叶许入口即死,以流水服之,毒尤速,往往投杯已卒矣。经官司勘鞫者极多,灼然如此。余尝令人完取一株观之,其草蔓生,如葛;其藤色赤,节粗,似鹤膝;叶圆有尖,如杏叶,而光厚似柿叶;三叶为一枝,如廕豆之类,如生节间,皆相对;花黄细,戢戢然一如茴香花,生于节叶之间。《酉阳杂俎》言“花似栀子稍大”,谬说也。根皮亦赤。闽人呼为吻莽,亦谓之野葛;岭南人谓之胡蔓;俗谓断肠草。此草人间至毒之物,不入药用。恐《本草》所出,别是一物,非此钩吻也。余见《千金》、《外台》药方中,时有用野葛者,特宜仔细,不可取其名而误用。正如侯夷鱼与�鱼同谓之河豚,不可不审也。

    黄镮,即今之朱藤也,天下皆有。叶如槐,其花穗悬,紫色,如葛花。可作菜食,火不熟亦有小毒。京师人家园圃中作大架种之,谓之紫藤花者是也。实如皂荚,《蜀都赋》所谓“青珠黄镮”者,黄镮即此藤之根也。古今皆种以为亭槛之饰。今人采其茎,于槐榦上接之,伪为矮槐。其根入药用,能吐人。

    栾有二种:树生,其实可作数珠者,谓之木栾,即《本草》栾花是也。丛生,可为杖棰者,谓之牡栾,又名黄荆即《本草》牧荆是也。此两种之外,唐人《补本草》又有栾荆一条,遂与二栾相乱。栾花出《神农正经》,牡荆见于《前汉·郊祀志》,从来甚久。栾荆特出唐人新附,自是一物,非古人所谓栾荆也。

    紫荆,陈藏器云:“树似黄荆,叶小,无桠。夏秋子熟,正圆如小珠。”大误也。

    紫荆与黄荆叶丛生,小木,叶如麻叶,三桠而小。紫荆稍大,圆叶,实如樗英,著树连冬不脱,人家园亭多种之。

    六朝以前医方,唯有枳实,无枳壳,故《本草》亦只有枳实。后人用枳之小嫩者为枳实,大者为枳壳,主疗各有所宜,遂别出枳壳一条,以附枳实之后。然两条主疗,亦相出入。古人言枳实者,便是枳壳,《本草》中枳实产疗,便是枳壳主疗。后人即别出枳壳条,便合于枳实条内摘出枳壳主疗。别为一条;旧条内只合留枳实主疗。后人以《神农本经》不敢摘破,不免两条相犯,互有出入。余按,《神农本经》枳实条内称:“主大风在皮肤中,如麻豆苦痒,除寒热结,止痢,长肌肉,利五脏,益气轻身,安胃气,止溏泄,明目。”尽是枳壳之功,皆当摘入枳壳条。后来别见主疗,如通利关节、劳气、咳嗽、背膊闷倦,散瘤结、胸胁痰滞,逐水,消胀满、大肠风,止痛之类,皆附益之,只为枳壳条。旧枳实条内称:“除胸胁痰癖,逐停水,破结实,消胀满、心下急、痞痛、逆气。”皆是枳实之功,宜存于本条,别有主疗亦附益之可也。如此,二条始分,各见所主,不至甚相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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